千川

为自己分分秒秒地疏漏万物而向时间致歉。

【酒茨】一个故事

听青行灯姐姐给你讲一个酒吞精分了的故事,一发完结,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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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名青行灯。 

从前是游荡在夜晚的妖怪,如今,是平安京首屈一指的阴阳师,安倍晴明大人的式神。 

我来到这个阴阳寮的时间不长,却很喜欢这里。身为人类的阴阳师们,与各色妖鬼自然地相处,仿佛是天经地义之事。晴明大人向我允诺,我在这里可以随心所欲地听故事和讲故事,拜他所赐,我也终于再一次见到了久违的日光,为了报答这份馈赠,我自当献上我的力量。 

不过晴明大人甚少有需要我出力的时候,于是大多数时间里,我待在这个庭院里,给每一个式神讲故事听,并向他们要求一个故事作为回报。年幼的式神们,常常被我的故事吓哭,岂不知人类也正是如此惧怕着身为异类的我们。 





总之,在说过和听过许多故事之后,我和大多数式神都熟络了起来,只一位高阶式神似乎十分繁忙,总是行色匆匆,甚少接触。 

我从其他式神口中得知他便是茨木童子之后,真是吃了一惊。毕竟源赖光大将军率众部讨伐大江山,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传言他砍下了鬼王酒吞童子的头颅,带回京中呈给了一条天皇,麾下众鬼更是无一幸免。 

三尾告诉我,去年他被晴明大人召唤来此,妖气滞涩神魂破碎,晴明大人花费许久替他调养,恢复后他便为晴明大人出战,闲暇时奔走各处,寻觅昔日挚友的痕迹,因此很少在寮中停留。 

我心中又是感慨又是好奇,敬他重情重义,又叹息当日大江山上究竟发生何事,只怕是无从得知了。 





然而一个合格的故事里,总会有奇妙的转折。 

今早晴明大人与博雅大人在院中喝茶,福至心灵地画了个符咒,法阵突然爆发出强盛的金光,一个背着酒葫芦的红发大妖现身其中。 

我还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他从法阵中走了出来,身后又腾起一阵光芒,相同的影子浮现出来,然后又是一个。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酒香,我看着庭中站立的三个一模一样的酒吞童子,手一紧扯掉了怀里的童女好几根羽毛,童女却没有叫痛,扒着我的手一动不动。 


庭院里一片死一样的静寂。 





晴明大人直接施咒召回了在外的茨木童子,风尘仆仆的茨木带着惊喜的表情落地,然而脸上的惊喜很快变成了惊吓。 

他看着面前的酒吞童子们,艰难地张了张嘴,仿佛舌头打结般说不出话。 

但没有人能够解释发生了什么。 

倒是另外一边先开了口,其中一个酒吞冷着脸问他:“你这家伙怎么在这里?” 

另一个酒吞也如梦初醒般转向晴明大人:“安倍晴明,本大爷为何会在此处,现在是什么时候?” 

最后一个酒吞像是没什么力气,神情倦怠地靠在树上观望。 

晴明大人略一思考,解释了目前的状况。当日源赖光确实切下了酒吞童子的头颅带回邀功,却没能毁掉他的整个身体,妖力未散,一直在缓慢修复自身。同样伤重的茨木童子带走了挚友的残躯,安置好后自己也不支陷入沉睡,直到被晴明大人唤醒。也许是由于主控躯干的头部损毁,妖力不受控制,酒吞童子在修复过程中分裂成了三部分,每个身体分别承载着原身的一部分记忆和力量,若要恢复,还需取回原身的头颅,再寻合适的时机施术。 

“头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晴明大人看着神色各异的众人,叹了口气,“就当是答谢茨木童子这段日子以来的辛苦。不过为此我需要做很多准备工作,相对的,酒吞童子……们,事情没有解决之前,还请你们留在这里,以我的式神的身份,照看一下这座庭院,也避免有心之人介入此事。”

 一个酒吞冷漠地哼了一声,坐下来开始闭目养神,另一个走到茨木身边,开始低声与他交谈,不知他们说了什么,茨木脸上的表情从茫然变得平静,带他去了修炼结界所在之处。 

最后一个环视四周,跳上了屋顶,半躺在瓦片上喝起酒来。 

晴明大人有点无奈地最后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回房了,众式神面面相觑了片刻,也各自散去。

庭院重归平静,我手里的灯却像是感到了我兴奋的情绪,幽幽地发起光来。 

后面这段日子,怕是有得热闹了啊。 





晴明大人要出趟远门,放心不下妹妹的博雅大人干脆搬了过来,说是要暂住一阵子。 

但博雅大人和神乐大人切磋时几乎就没赢过,博雅大人看起来也并没有放水,神乐大人真的很强呢。 

我百无聊赖地漂浮在院子里,看着博雅大人给神乐大人梳头发,分明是笨手笨脚的样子,却又流露出无比的珍重。 

身边的瓦片响了一下,酒吞童子在那儿坐着,招呼我:“来喝一杯?” 

三个酒吞童子算是在这庭院里住了下来,第一个问题自然是怎么区分他们,为此晴明大人犯了很久的难,直到其中一个主动提出幻化成不同的样子,这个问题才算是得以解决。 

一直冷着脸的酒吞童子以觉醒后的样子示人,那副妖异的样子,加上他生人勿近的气场,说是可止小儿夜啼也毫不夸张,某次聊天的时候我对大天狗说起这件事,顺带委婉地质疑了一下他对面具的执着爱好,结果大天狗居高临下地扫了我一眼,说女人果真都是肤浅的生物,这面具代表他身为大妖怪不可侵犯的威严。我冷静地摸了摸灯杆,心里决定下次一起出战时抢掉他的鬼火。 

爱喝酒的酒吞童子穿上了如松涛一般苍翠的战袍,说来奇怪,三人中似乎只有他保留了对酒的嗜好,每日躺在屋顶喝酒晒太阳,我曾尝试着在他微醉之时上前搭话,意外地发现他十分健谈,便愉快地与他交换了许多故事。只是当我问及他与茨木童子的过往时,他便闭口不言,只推说记不清晰了。 

如今的茨木童子明显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只是依然心事重重的样子,想必仍在忧心挚友能否顺利恢复。第三个酒吞童子便整日陪着他,切磋或谈天,竟也有点形影不离的味道。这一个酒吞保持着玄衣红发的模样,神情亦是不苟言笑,性格却可靠许多。那晚式神们在院中乘凉,他走出结界,仔细询问了大江山退治后发生的所有事,包括茨木童子滞留在此的缘由,并对几位擅长疗愈的式神致谢,小姑娘们受宠若惊,拍着胸脯保证让他恢复得跟茨木童子一样好,他笑了一笑,这下连我都看得愣住。 

与小白他们口中那个狂傲的醉鬼截然不同,冷静自持,一举一动不失气势,想来这才是大江山鬼王真正的风采罢? 

我再看看眼前这个酒鬼,觉得有趣,取了酒盏与他对饮,正巧判官从院中走过,他眼睛又眯了起来:“这家伙不乖乖守着阎魔,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听黑羽说是前几日闹别扭了,阎魔突发奇想要来人间转一转,判官却拦着她要她好好工作,阎魔说看着他那样子就觉得无趣,把他发配到鬼使兄弟这里来做监工。” 

“啧,阎魔那点心思,有脑子的都看在眼里,这个家伙倒是不解风情得很,”他嗤笑一声,“阎魔那家伙也算是俯视众生,谁想到栽在自己下属身上不停吃瘪。” 

“鬼王大人可要积些口德才好,当心阎魔大人知道了,断了孟婆那里的好酒。” 

“嘁,这么多年的交情了,那女人没这么小气的,”他不甚在意地继续喝,“说来那对鬼使兄弟也挺有趣,一个分明已经没了记忆,另一个还是当从前那般与他相处,可真是让人好奇他们的结局。” 

“人类的执念可是很可怕的,我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曾经生活在人群中的你,应该很了解才对。”我调侃他,“目下你的原身被拆分,记忆应当也是模糊零散,你又希望身边之人如何待你呢?” 

他没有接话,我抬头看去,见他的视线落在水池边,茨木童子正半蹲在那里,递给池中的椒图什么东西,红发的酒吞站在他身侧,目光只是凝在他身上,人鱼少女看着他们俩,害羞地甩了甩尾巴,钻回到壳里去了,水花似乎溅到了茨木脸上,那个酒吞伸手抹了一把,拉着他站起来,向结界的方向走去。

“他们两个似乎关系很好,”我随口道,“我从前未见过你们,只听说茨木童子一头热地将酒吞童子当做朋友,实则他差不多算是酒吞的下属。” 

“不是下属。”酒吞童子却迅速反驳我,这令我有点惊讶。 

他自顾自地往下说,“我的记忆确实残缺不全,但我记得,源赖光来大江山的那天,我正和他一起饮酒,那群人扮作旅者,献上毒酒……人类真是狡诈啊,”他脸上浮现出厌恶的表情,“你知道我脑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什么?是他浑身浴血挡在我身前的样子,那场面教我夜里不得安睡。我有很多事情都没法记起来,但我至少知道,他不是什么我的下属。” 

他就此打住,只是盯着那两人的背影转过回廊,看不见了。 

我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安慰他,他却垂下眼摆了摆手:“日头正好,本大爷想小睡片刻,去吧,女人,与你喝酒很愉快。” 

于是我离开了屋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他合眼躺在正午的阳光里,神情冷淡,又变回了那个仿佛对任何事情都不在意的酒吞童子。





晴明大人迟迟不归,博雅大人手痒得控制不住自己,拉上一群式神去和其他阴阳师斗技切磋。 

然而也实在说不上是切磋,博雅大人自己的武技就足够凶残,对面的阴阳师看到他一个手印唤出了本已消失于世间的一个茨木童子和三个酒吞童子,更是惊得眼球几乎爆凸出来,未开局已经失了战意。这叫单方面吊打,被当成空气的山兔事后对我这样说。 

我隐在神乐大人衣袖中看着场上的战况,绿衣酒吞身上戴着博雅大人珍藏的地藏像,时刻不忘记给身边的茨木套上防护。 

这不是诚实得很吗?我翻了个白眼,看来这场也毫无悬念了。

下一刻变故陡生,对面的巫蛊师不知祭出什么奇怪的招式,白发酒吞突然调转葫芦砸向身边的茨木,茨木还没反应过来就结结实实地挨了几下,红发酒吞眼疾手快地将他格开,狂气全开打掉了混乱中的白发酒吞,轮入道闪了一下,又将巫蛊师打成了一片纸人。 

还是毫无悬念地结束了。虽说有点惊险。 

“好一个修罗场哟。”我听见八百比丘尼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回到寮里检查了一下式神们,确认并无损伤之后,博雅大人乖乖跪坐在神乐大人面前谢罪,并向她保证晴明回来之前绝不带他们几个出门打架。 

我眼角余光瞥见白发酒吞一脸烦躁地站在那里,茨木走过去想与他说话,却被他一甩手挥开,还未等红发酒吞走过来,他就转身出门去了。 

茨木站在原地,看起来有点沮丧的样子,对红发酒吞努力笑了笑:“看来他真的挺讨厌我的。” 

“别多想,他只是不记得遇到你之后的事了,”红发酒吞摸了摸他的头,语气平静,“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酒吞童子,从来都把你当成亲近之人。若不是你,今日我们都没法站在这里。” 

亲近之人?我捕捉到了这个含糊的说法,有点诧异。茨木童子却像是被安抚了,周身的气息都愉悦起来,如果有尾巴的话,大概已经摇起来了吧,我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差点笑出声来。 



晚些时候,我去给红叶送刚写好的话本,路过后院,听到“哐”地一声。

我循声望去,只见石板路被什么东西砸出个大坑,白发酒吞浮在空中声音漠然:“本大爷可不管你们是怎么想的,见识到本大爷的力量才追过来的蠢货多了去了,他不过是其中一个,有什么可紧张的?” 

“你什么都忘记了,我可没有,”红发酒吞似是压抑着怒意,“旁的那些暂且不提,那次讨伐如果不是他在场,你能活得下来?” 

“活下来又如何,不也落得现在这个样子?苟延残喘罢了,本大爷不稀罕。”白发酒吞嗤笑,回身便走。 

红发酒吞忍不住手一扬,旁边绿衣酒吞赶紧拦下他,“喂喂,打架没关系,别在这里拆房子,那个阴阳师回来要算账的!” 

酒葫芦落地,红发酒吞抬眼看他:“为什么你就能没心肝似的整天在那里喝酒?”说完,也走了。 

莫名躺枪的绿衣酒吞愣在原地许久,叹了口气,干脆靠着石灯坐下来,神情里是掩饰不住的疲倦,我看着他颓败的样子,不由得想起了他那天说过的话。 

“哎,都是傻的,”红叶出现在我身侧,不知看了多久,脸上也有些感触,“从前酒吞童子老是跑到我的枫叶林来,我嫌他烦,可不单单是因为他,他倒是会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喝酒,可茨木童子总是没过多久就追来了,拉着他要和他打架,最后被他骂走,临走时老是恶狠狠地看着我,像是要拧断我的脖子似的。”她笑了下,“哎呀呀,还真有点怀念那段看热闹的日子,酒吞童子在茨木童子面前呀,那股子毒舌劲儿,一点都没有个鬼王的样子。那样傻不愣登的茨木童子,也很久没有见到过了。” 

“所以他们从前,关系是很好的吧?”我问。 

“嘛,好还是不好呢——”红叶将话本扬了一扬,“不然你就以这段写个爱情故事吧,题材挺不错的。” 

这要怎么写?我摸不着头脑,但她哼着歌儿已走远了,我只得回房继续想我的新故事。 

不知不觉夜便深了。

随着微风飘进室内的,除了露水的气息,还有一阵极轻极细的铃铛声。 

是谁?我随手做了个水镜,看见白发的酒吞童子正坐在池边,盯着自己的手心,我好奇地去看,那里躺一枚小小的铜铃。 

铃铛有些残破,形状扭曲,边缘断裂,还染着暗色的污渍,却不妨碍它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个两个的,都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他的声音也很轻,带着一点茫然无措,“……为什么只有我,什么都不记得?” 





晴明大人终于回来了,神乐大人和博雅大人都很开心,拉着他进屋去休息。 

但他没能休息多久,三个酒吞的气息近来开始互相排斥,隐有争斗之意,连我都感觉到了不稳定的妖气之间的碰撞。晴明大人与博雅大人商议了下,决定立刻去取回头颅,为他们施术融合。 

寮里的气氛有些紧张,茨木童子焦急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谁都不敢跟他说话,生怕下一秒就被黑火球砸脸上。红发的酒吞见他这样,叹了口气,拉住他仅剩的一只手拽到身边,温和地对他说话,不多时绿衣酒吞也走过去,表情别扭地递给他一葫芦酒。 

这三个家伙坐在一起,配色倒是挺和谐的,我这么想着,总觉得少点什么。 

那头茨木童子已经发现了不对,一整天都没有人看到白发酒吞了,于是院子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最后三只大妖分头去找人,我想到前几天夜里看见的画面,心里好奇得不行,忍不住也寻着他们的气息跟了出去。 

会在哪儿呢? 我慢悠悠地飞行着,四处张望,终于在一处林间空地见到了茨木童子,他背对着我,白发酒吞站在他对面,两人看起来竟然在……交谈? 

原来那位也是肯好好说话的,我正思考要不要凑近些,身边的空气卷起了细小的漩涡。 

“你好像对我们的事情很感兴趣。”红发的酒吞抱着胳膊站到我身旁。 

“见笑了,这是我的人设。”我面不改色。 

“适可而止吧,莫要忘了你是如何变成今日这副样子。”他冷淡地说。 

“戳人伤疤可不是大丈夫所为,”我不依不饶,“既然被你发觉了,要不要与我交换一个故事?另外那两位的故事,我也算是都听过了,不加上你的,这个故事永远都不会完整。” 

“完整吗……”他看了我一眼,“也好,就满足你这个心愿吧。 ” 



这个故事有些长,听起来平平无奇,我却渐渐地被它吸引。 

故事里有两个立于妖界顶端的大妖怪,一个曾是神明之子,一个以鬼身生于人群,他们于世间某处相遇,一个为另一个过于强大的力量所折服,热情高涨地踏上了追逐的道路。另一个只当他是一时新鲜,便由他去了,谁曾想这么一折腾,数百年就无声地过去,他们也从陌路相逢,变成对月把酒。他一直是一个无比忠诚的朋友,在他开怀之时陪他大笑,颓废之时努力让他振作,直到最后几乎为他而死。 

像个笨蛋一样,他自言自语道。 

更糟糕的是,他从沉睡中醒来,却发现自己只记得那个笨蛋了,似乎除了他,漫长光阴里的一切都没有留下痕迹。他面对着全然陌生的世界和被割裂的自己,感到无措,不知自己究竟存在于何处,只有呆在那个笨蛋身边的时候,才会觉得踏实安全。

但那个笨蛋,明明一直心事重重,却在他面前摆出什么都不必担心的样子,他便也只能装作无事地陪着他,希望能让他好过一些。 


我听得唏嘘不已,那头林中的两人已经坐下喝起酒来,茨木看起来很放松,探头去看身边人的胸口,那里跳动着一颗金色的结晶,他像是被那穿透力十足的光芒吸引,抬起巨大的鬼手,好奇又小心翼翼地碰触那个位置,见那人没有反对,他得寸进尺地将整只手掌覆了上去,遮住了那团光芒。白发的酒吞眼神复杂,却只是沉默地纵容他的行为。 

“那里是我们从前一起喝酒的地方,”红发酒吞的话语重新吸引了我,“有时我也好奇,这家伙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么?这坏脾气倒是十成十地像我。” 

……自黑起来真是毫不留情呢,鬼王大人。 

我见他像是准备回去了,忍不住又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融合之后,现在存在的这个自己有可能会完全消失?” 

“那又如何?”他挑了挑眉,“我倒是不介意维持现状,但茨木已经很苦恼了。你既听了这个故事,想必也能明白,对那家伙来说,现在的任何一个酒吞童子,都是不完整的。” 

“……原来如此,谢谢你的故事。”我微微躬身,“作为交换,我也有一个故事要给你,但这个故事比你的长很多,今天是讲不完了,且让我保留到施术之后吧,请一定记得来向我讨还。” 

“哈,成交。”他流露出有趣的表情,对我颔首,消失不见了。 



我回到寮里时,天色已经暗了,式神们聚集到结界周围,为阴阳师们护法。 

“茨木童子呢?”晴明大人左右望了望,问。 

“喝醉了,丢在屋里睡觉。”却是白发的酒吞回答了他的问题,“开始吧。” 

晴明大人诧异地看他一眼,不再多说,法阵亮起,来自阴界的冷火映得他面容端肃,三个酒吞童子步入阵中,在不同的方位坐下,又像是心有所感,一齐望向院中那棵巨大的樱树。 

我不必看也知道,那树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只不过在某处枝桠上挂着一只小小的木人,背着个葫芦,脑袋像个扫把,歪歪扭扭,一看就是个生手所出。

那是茨木某天得了闲,为了给寮中式神补完挚友的传奇形象而雕刻的,刻完自己也承认实在是太丑了,不足以展现挚友风采之万一,却又不肯丢,最后被傀儡师穿了线挂在树上,成了大家的笑料。但我偶尔看到那个丑丑的小人,总为凝聚其上如同实质的沉重牵挂而叹息。 


术已经开始了。 

不知道我将要说给酒吞童子听的这个故事,结局会是怎样的呢? 





酒吞童子终于重生了。 

确切地说,是大江山的鬼王酒吞童子,终于聚合了全部妖力和神识,完整地重生于世间。当他伴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走出法阵时,爆发出的强大妖气令所有式神都暗自心惊。 

早就守在一旁的茨木童子心急地冲上前去,盯着他左看右看,欲言又止,最后被酒吞童子敲了一个暴栗:“茨木你是不是傻了,不认识本大爷了?整天打架终于把脑子打飞了?” 

他捂着额头,却傻愣愣地笑起来,越笑越大声。 

那是真正畅快的笑声,我们都听得出,连酒吞童子脸上也浮起了笑意。 

“欢迎你回到世上,我的挚友。”他伸出独臂,用力拥抱了面前大鬼的肩膀。 






所以这算什么?我看着院子里仍然形影不离的两只大妖怪,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大江山是没法回去了,这两位干脆真的做了晴明大人的式神,在这一方天地安居下来,过起了闲散的日子。 

实在是平安京如今太过平安,茶余饭后人们口中的怪谈,不过是谁家的古董旧物又成了付丧神开始作怪,谁家的随从走夜路又冲撞了什么小鬼,至于皇宫里那些个阴暗事,晴明大人也从不会说给我们听。说到底,鬼神皆由人心而生,人类却如此惧怕自己的造物,实在有些讽刺。 

话又说回来,这两位的关系,未免好得过头了些。 

就好像现在,茨木童子像是有点醉意了,手舞足蹈口齿不清地说着什么,酒吞童子伸手替他拂去发上落花,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应他一句,等那迷迷糊糊的白发鬼身子开始东倒西歪,酒吞童子随意地伸臂一揽,茨木童子便倒下来,枕在他膝上,不多时便睡着了。 酒吞童子便独自饮酒,一只手落在茨木童子的头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摩着。

最近这个场景时常在寮内各处上演,我忍不住开始有点纳闷,原来茨木童子的酒量是这么不好的吗? 

酒吞童子的表现也很奇怪,他每日安分地待在寮里,唯一的外出活动是和茨木童子一起化成普通人类的样子,到城里各处闲逛,然后带回不知哪里来的好酒,在庭院中对饮,兴致来了就对打一架,不知是不是两人都太过熟悉对方的缘故,几乎不会弄伤彼此,也会张开结界隔离庭院,式神们刚开始还提心吊胆,后来也见怪不怪了。 

偶尔茨木童子替晴明大人带孩子的时候,他也会招呼我一起喝酒,我实在好奇他对之前的事情还记得多少,忍不住出言询问,结果他只是对我说了一句:“本大爷今后,也不能只考虑自己的事情了。” 

啧,果然还是那个有点啰嗦的酒吞童子比较可爱。 



时间就这样流逝,不知不觉就到了夏季,百鬼夜行的时节。 

对妖怪们来说,这是他们唯一的节日,自当有盛大的庆典,晴明大人给式神们都放了假,让他们能够在这一夜卸下束缚,回归到同族之中尽情玩闹。 

许久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种妖鬼一同游行了,场面可真是热闹啊。我乘着灯行于众鬼之间,听着蝴蝶精沙啦啦的快活的铃鼓声,看着一个个达摩在道路两旁炸成烟花,心情无比愉快,就连零星几个等在路口撒豆子的年轻阴阳师,看起来都有些亲切,不知他们今夜会收获哪一只天邪鬼呢? 年轻人,还是要好好努力啊,强大的式神可不是这么容易征服的呢。 

不远处的高楼上,晴明大人和博雅大人等人坐在那里饮酒,大天狗和阎魔也在席间,一同观望着脚下光怪陆离的平安京。这等级别的大妖,通常不会来到游行队伍中,大天狗曾为此事嘲笑过我,明明拥有上位者的实力,却还混迹于劣等妖怪之中,在他看来是难以理解的行为。 

然而无论如何,我只是一个喜欢故事的平凡女子罢了,遇见更多有趣的人,收获更多有趣的故事,便是我存在于世上的意义。 

被这执念牵引着化为妖怪,对我而言是种恩赐也说不定。 



游行队伍到凌晨才散去,晨曦中的街道恢复了寂静,人类的一天尚未开始。 

我带着愉快的心情在城中游荡了一阵子,才回到寮里,飞过院墙时,见到茨木童子和酒吞童子正坐在廊下,似是夜行归来后刚刚沐浴完毕,茨木童子只披了一件浴衣,酒吞童子将衣袖随意地系在腰间,赤着精壮上身披散红发,正给茨木童子扎马尾。 

我莫名觉得这场景有点别样的意味,驻足观望,听见茨木童子说:“安倍晴明托人给我做了一身新的甲衣。”

 “我看到了,”酒吞童子的手指懒散却轻柔,将他蓬松的白发拢在指间,不紧不慢地梳理,动作竟然是熟练的样子,“他大约是觉得你现在的外表不够威风?真是爱瞎操心。” 

“但是八百比丘尼说我的发色太无害了,”茨木有点想不明白,“非要我变换头发的颜色,女人真是奇怪,这么在意虚幻的表象做什么。” 

“……”酒吞失笑,“试试也无妨,挺有趣的,红色如何?” 

“红色?跟挚友你一样吗?”茨木的眼睛一下子发亮,却又迅速苦恼起来,“不行,你的颜色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只有作你的陪衬才合适。” 

“什么啊,你这家伙,不要总是第一时间考虑我的事情,”酒吞扎好了发绳,顺手敲了他脑袋一记,“你好歹也是个跟本大爷齐名的大妖怪了,也学会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啊。” 

“嗯……有道理!如果这点小事都无法决定,我怎么能配得上你的认同!”茨木重新兴奋起来,火一样的红从头顶的中心蔓延开去,顷刻之间他的长发就像有了生命般,变成一团鲜活跳动着的烈焰。 

“怎么样!好看吗?”茨木兴高采烈地仰起脸看着他身后的酒吞,眼神发亮,那样子活像只求抚摸的犬科动物。 

酒吞却只是盯着他的脸,定定地看了片刻,没有评价,反而问他:“你说,如果本大爷现在吃掉你,是不是会得到不少力量?” 

“嚯,终于想要将我变成你的一部分了么?”茨木露出愉悦的表情,理所当然地仿佛只是在讨论今天的晚饭,“来吃吧,除了你之外,我拒绝成为任何人的粮食。” 


酒吞又看了他一会,低下头张开嘴露出尖牙,作势要去咬他的脖子,茨木全不在意,只是更加向后仰头,将修长的颈项完全暴露在酒吞面前。

酒吞却只是将脸颊轻柔地贴在他的脖颈上,缓慢又小心翼翼地磨蹭了几下,那动作看起来竟有几分珍惜的意思。

茨木大约被酒吞蹭得有点痒,闭着眼睛轻声笑起来,乖乖放在膝上的巨大鬼手翻转,将酒吞原本搭在他手背上的手纳入掌中,安抚地握住。柔软的红随着他的动作流泄而下,覆住酒吞的肩背,几乎与他的红发融在一起。

庭院里安静下来,只有清晨的鸟鸣依然欢快。 

我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脸颊也有些微热,顿时感到一丝说不清的羞赧,为窥见了这份亲昵的自己,也为这过于美妙的晨光。 

我悄悄地退开了。 



10 

我是青行灯,最近在写一本新的爱情故事。 

什么?你问这个故事的结局是怎么样的吗? 

很遗憾,这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哟。 

无论人或妖鬼,都有着能够感受这个世界的心,心是很容易被迷惑的,但若是有了想要的东西,它也会第一时间清醒地知道。而这世上的很多事情,本就要在兜兜转转中慢慢认清。 

对酒吞童子来说,它或许过于沉重了,并不是能够轻易诉之于口的东西。对茨木童子来说,它又过于理所当然,不需要多余的思考,只要坚定不移地前进就可以了。 

好在他们还有许多时间,去慢慢地转变。 

这个世界,正是因为存在着无穷无尽的可能性,才如此地有趣啊,你说对吗? 

今后,也欢迎来听我的故事。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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